2009年2月23日 星期一

第一章-第三節

3.
“早上和你說再見的那個女人是誰?”我妹妹好奇的問。也許全家人現在最關心的,是我幾時結婚。當然,因為過往的事,他們總是很小心翼翼的問這個問題。

“在火車上認識的,她坐在我的對面,聊著聊著就認識了。”我說,然後想起她哭著的樣子,煞是可愛。嗯,可以用可愛形容她嗎?

“你有進步嘛,竟然還會搭訕。”她笑著說。“我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一面。”我說。也許,在家人的面前,關於感情的事,我都表現得過於拘謹,很少完全表達出自己的感受。

“哥,那女人看起來外表很不錯,是這裡的人嗎?”“她說從吉隆坡來的,在這裡教書。”

“教書的啊?媽媽最喜歡了。你有跟她拿電話號碼嗎?”她越問越起勁。

“有,但是她不給啊。”

“你就不會騙來哦?”

“來不及啦。她說這裡地方小,我們遲早會遇見。”我說。我幾時會遇到她呢?

“哎喲,大城市來的人果然浪漫一些。會不會她可能是靖慧的老師之一啊?”

她問。“這絕對是可能之一。”我點點頭。

“好吧,別說我不關照你。學校每年都有開放日,你就以靖慧舅舅的身份代我拿她的成績表吧。”她笑著說。

靖慧是我的外甥女,今年8歲。

“喂…好像最得益的還不是你?”我反問。這時,我們已抵達晚宴的現場。這是一座廟宇,這裡的人很喜歡在廟宇的禮堂擺酒。小時候,我和一班朋友最討厭在這裡擺酒的人。因為禮堂有羽毛球場,當有晚宴還是籌神活動進行時,我們就不能在這裡打球了。

“這位是你老公啊?現在放假嗎?”

“林伯,這是我哥哥建宇啦。他很久沒有回來,你認錯人了。”

“林伯,你好。恭喜你娶媳婦。”我和林伯打招呼,在旁的還有他的妻子和…和…,應該是他的子女吧,我其實和他的子女也不是很熟。

“建宇,我都忘了現在是一月了。你爸爸幾個月前已提起說你要回來。幾時上班啊?”

“下個星期。”我說。

“我的假牙有點問題啊,有空的時候要去找你幫忙檢查一下。”林伯說。

“沒問題。”我笑著說。然後我們走進禮堂去了。邊走著邊和很多朋友打招呼,我猶如半個男主角,不得不和許多久違的長輩、老同學們問好。當然,這只是禮貌性的點頭,再講多幾句話,恐怕就要詞窮了。

“潘建宇!還是高高瘦瘦,但是人變帥啦!”說話的是明堂。看到他們我的嘴角很自然的揚了起來。我們坐著的那桌,加上我和妹妹也沒有滿座,只有六個人而已,但是卻充滿親切感。我想兒時的朋友,也只剩下他們留在鄉下。坐著的有家寧、明堂、哲偉,還有一個打扮得很時髦的女人。她是明堂還是哲偉的妻子?

“我們的醫生衣錦還鄉,身為朋友的我們也無限光榮啊。”明堂說。

“啊,這麼多年了,他還是很文采啊。”我說。

“文采個屁,登不上大雅之堂啦。”那位時髦的女人說。“這位是我女朋友,庭宜。“明堂向我介紹。這兩個人外表天生登對,男的把頭髮染成金黃色,女的則是朱紅色。如果是一黃一紅,可以配對成雪蘭莪州旗了。我禮貌性的和她女朋友握個手。

“怎麼一個人啊,女朋友呢?”明堂問。“嗯…”我妹妹向他打了個眼色,明堂也識趣的繞過這個話題。

“醫生果然特別會保養啊,這麼多年了,外表還很像中學的時候。”家寧說。

“你也還是一樣是我們的校花啊。”我說。家寧和我妹妹一樣很年輕就結婚了。但她還沒有孩子,而且聽說,最近她和丈夫在鬧離婚。整桌最安靜的哲偉還和當年一樣,一個人靜靜的看著我們聊天。他是我們最好的聆聽者,但往往也常把自己的心事吞在心裡。

“建宇,老實說…“明堂搭著我的肩膀問:“你回來這裡是不是還有什麼特別兼職,有好機會的記得要提攜我這個好兄弟。”他大力的拍我的肩膀說。

“什麼特別兼職啊,最多還不是在休假時幫爸爸看店。”我說。

“他這個人就是不能老老實實的努力工作。”庭宜說。“男人說話,你女人不要插嘴。”他不滿的說。語氣之重,忽然讓本來很好的氣氛僵硬起來。

“明堂,你這什麼態度嗎?這裡三男三女,什麼女人不可插嘴?”家寧打圓場的說。

“好…好,我失言,罰自己兩杯。“明堂說著便把兩杯啤酒吞下。也許是遺傳自他酒鬼父親的陋習,明堂身上流著大男人的血液。不過,看來庭宜也不是善男性女,兩人肯定經常發生摩擦。

“你離開這裡都要十多年了,現在回來這裡工作會習慣嗎?不會委屈你啊?”哲偉認真的問。“是啊,和我們同年紀的人還留在這裡的,真的不多了。留下的,就只剩下我們這些讀書不多的人,你真的甘心嗎?”家寧問。

“回來這裡多好啊,沒有塞車,不用駕車遠遠去上班,不用吃外頭的食物,只可惜沒有戲院。”我苦笑的說。

他們或許問對了,我回來這裡是未來什麼?為了陪爸爸媽媽?為了回饋自己的鄉下?還是只是為了逃避?

結果,回來這裡的第一個晚上,我失眠了。在自己曾經熟悉得很的臥室走來走去。這裡是我成長的地方,如今我卻需要重新適應這裡緩慢的生活步驟,生活有時確實很諷刺。

第一章-第二節

2.
“哥,先吃飯吧。”我起來的時候,已經是下午兩點了。“好的,一起吃吧。“我說。“都幾點了,你自己吃吧,我還要幫爸爸弄些賬目。”我妹妹說。

她小我三歲,但已經結婚十年了。他結婚的時候,我記得還剛好遇上我大學第六學期的大考,幸好那時教授通融,我才趕得及回來見證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。我吃著她煮的家鄉菜,完全像複製媽媽的櫥藝,和媽媽煮的菜沒有什麼兩樣,一樣的就是那樣的好吃。

“爸和媽都去了那裡,沒有看見他們的?還有你的寶貝女兒呢?”我問。“爸和他打功夫的朋友去了上海旅行,媽上個星期去了新加坡住在大哥的家,兩個星期後才回來。小慧她去婆婆的家,過兩天我才接她回來。”啊,原來我已很久沒有和家人聯絡了,他們去了那裡我都竟然不懂。

“哥,今晚你代表爸媽去喝喜酒吧。以前小時候鄰居林伯伯娶媳婦。”“林伯伯的孩子,當工程師的那個是嗎?好像大你一歲…名叫什麼了?”

“鵬程啦。以前讀書時候常常欺負我的。”妹妹說。“大家都這麼老了。”我笑著說。“你最老,至少我保養得還很好。”以一個三十一歲,生過孩子的女人來說,她確實保養得很好,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。

“我才不要去,太久沒有回來,忽然間要和這麼多人打招呼,還真不習慣。”我拒絕的說。

“不行,爸爸指定你要出席了,最多我陪你出席啦。還有明堂他們知道你要回來,早就說了我們幾個人要同坐一桌,有很多東西要和你聊呢。”“哦,我的天。”我最怕這種場面,但是看來避無可避了。

第一章-第一節

火車繼續向前出發。現在是凌晨一點鐘,平日早已入眠的我,還沒有一點睏意,不知道是因為不習慣火車的顛簸,還是心裡還有很多無謂的思緒在奔走著。

我嘗試閉上眼睛,靜靜的不去想什麼,希望能放空一切。較後,我好像睡著了。

然後過了一陣子,我隱約聽見了一些聲音,好像是女人的抽泣聲。慢慢的睜開眼睛,原來我對面真的坐著一個女人,她正在哭泣。

她應該是一個真性情的人吧。我懂一些女人很愛哭,但在大庭廣眾(雖然此刻只有我和她)哭泣,並不是誰都有這樣的本事。

我假裝沒有看見這一切,在短時間內迅速的閉上眼睛,當作沒事發生,除了可以化解我尷尬的處境,也可以避免她難堪。

然後,我好像真的進入夢鄉了。

凌晨4點鐘,因為尿急,我醒來了。我一睜開眼睛,什麼都不管就跑去廁所了。

回到座位時,我又看見,她的眼睛紅腫,一個人眼神空洞的對著窗戶,望著一片黑漆漆的天空。
看見我,她不好意思的用手拭去眼下的淚痕。我禮貌的和她笑笑打個招呼。這個時候。火車剛好抵達北海。

“去那裡啊?旅行?”我問。

這個屬於社交、禮貌性的簡單問題,卻沒有想到令她哭了起來。我不知所措,然後自發性的從口袋裡拿出紙巾給她。

她領了紙巾,更放聲的哭了起來。

火車重新上路,我們的座位四周並沒有人,我決定讓她好好的哭一頓。要嘛,她繼續哭下去,幾個小時後我到達目的地後,就把今天的回憶當作笑話,要嘛等她恢復精神後,我和她或許可以好好的聊一聊。

兩分鐘後,她終於停止哭泣了。我因為不懂要和她說什麼,把臉擺向窗口,望著黑壓壓的風景。
“謝謝你。”她先開口和我說了話。

“不客氣。”我說。

我這才仔細的看著她的臉。尖尖的瓜子臉,不是很大的眼睛,搭著厚厚的嘴唇。啊,就是像蔡依林的嘴唇厚度,還有燙卷的長髮。如果不是眼睛小,她去選美應該有得入圍。這麼美的女人,不會因為戀愛問題而獨自哭泣吧?

“去那裡啊?”她問。

“到亞婁。”我說。

“你呢?到泰國旅行?”我問。

“我也到亞婁,真巧啊。”

“找朋友?”我問。雖然我離開了玻璃市很多年,那裡有著不同的變化我也可能不懂,但始終不覺得她是土生土長的玻璃市人。

“不是,工作。”她說。

“哦,一定是被政府派來的公務員吧?”我很肯定的說。除了土生土長的年輕人之外,我始終想不出玻璃市有什麼工作機會,或特有的吸引力讓外坡人前來這裡工作討生活。連許多年輕人都已經不回家了,何況要其他城市的人移居過來。

“是啊,我是教師。雖然不心甘情願,但也始終沒辦法。”她看似無奈的說。

“剛才...不好意思。”她尷尬的說。

“還好...”

“有什麼要分享嗎?”我問。

“嗯...”她遲疑著要不要和陌生人分享心事。

“我還是想睡一會,剛才哭得太用力了。”她尷尬的說。

“也好,醒來後再聊吧。”我說。

然後,她閉上眼睛養神了。

“等下...”忽然間她睜開眼睛。

“怎麼了?這麼快就發惡夢了?”我開玩笑的問。

“你去旅行?”她問。

“回家。”我說。

“放假啊?”她問。

“開始新生活。”我說。

“要躲大耳窿啊?”她笑著問。

“還沒這麼恐怖。”我笑著說。

“我還是先睡覺,等下再聊。”她說。

“好,我等你。”

她這麼一睡,就是幾個小時了。而我望著她,竟然無法睡著。

難道一見鍾情?太誇張了吧?況且我是在她最醜的一刻看見她。如果我真的愛上她,還是我完全已經愛上她,莫非表示她最壞最醜的一面我都見識到了,所以就算以後發現她還有什麼弱點,我都可以照單全收?

“我們到站了!”我搖搖她的肩膀。這個時候已經是早上六點三十六分了。今天是1月5日,離我到我出生的醫院報到還有六天的時間。

“哇,我竟然睡得這麼沉,還說要和你聊天呢。”她笑笑的說。

“是啊,不懂我們還有沒有機會聊天呢。”我說。

“不如我們交換手機號碼,大家在這陌生的小鎮好有個照應。”我說。

“陌生的小鎮?喂,你剛才說你是回家的,加央竟然是你的陌生的小鎮?”她有點懷疑的看著我。
“這裡確實是我的家鄉,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在這裡生活了。我多年來都在吉隆坡工作,很少回來。”我說。我們已走出火車。

“你這次回來是長住?在這裡上班?”她問。

“是的。我被派到這裡的醫院上班。”

“你是醫生?”她問。

“牙醫。”我說。

“原來。”

“這樣不用交換電話啦,這裡地方這麼小,我相信我們不到一個月就會見面的。會在這小鎮的某個地方相遇,或擦肩而過。”她說。不懂怎麼,我也很相信她的說法,雖然我還不肯定她到底是真的在這裡上班,還是只是純粹的旅客。又或者,她其實也是中央醫院的醫生或護士?還是她就是牙科診所的護士?

“好啊,看誰先看見誰。”我說。

我看見我妹妹已在不遠處的停車場,坐在車子裡等我了。從火車站到我們的房子大概要十五分鐘的車程。

“我妹妹在那裡等我,要不要坐我們的順風車?”我指著妹妹的車問。
“不用,我的朋友也來了。”她也指著停車場說,然後往那個方向走去。

“真的不要交換電話號碼?”我問。

“你好像對我有興趣哦?不怕我的哭樣啊?”她笑著問。

“怕,下次別哭啦。”我說。

“好。”她答。

“你叫什麼名字啊?”他臨上車前我對她喊了最後一個問題。

“佩君。”

“什麼啊?聽不清楚?”我說。她已坐上車子,透過車窗向我喊話,聲音可能被風向吹走了。

“佩君,林佩君。再見啦。”她向我揮揮手,然後她們的車子從我的視線消失了。